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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故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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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故人-8

正因為知道了自己面對的是「午馬」,郁郁的警戒心更加提升數倍,非但沒有放緩動作,反而騰身縱躍拔高身形,力圖越過有著身高優勢的「午馬」從後將他一擊制/服。

方悅兮的驚呼堵在喉口,只能眼睜睜看著郁郁和「午馬」拳腳相向,一招一式都帶著異常的狠辣。

這不是她能參與的戰場。

明明在不久前,她剛看到草叢裏匍匐的「午馬」還以為自己能夠得救。

可誰知道「午馬」會突然失控,他那雙眼睛裏原本還只是略顯淡薄的血水不知為何變得通紅一片,盤踞的紅血絲幾乎覆蓋了他的所有眼白,而灰白的瞳色就像被蛛網一般的血絲糾纏束縛的一顆白卵。

誰也不知道那顆白卵是孕育著希望,還是孵化著更加恐怖的危險。

當時,方悅兮作為支援系,第一反應當然是先幫「午馬」止血。

而她的異能剛剛觸碰到「午馬」的身體,就發現這位高大威嚴的考官一瞬間皺緊了眉。

緊接著,「午馬」便甩開她一路疾馳。路途中徹底喪失理智,便如野獸般橫肆傷人。

方悅兮不敢讓他真的傷到他人性命,只好豁出命地尾隨,寄希望於自己微薄的治療能力能減少一點傷亡——可誰知道迎面就會撞上郁郁,二話沒說先跟「午馬」打成了一團。

“躲開。”

“隱身”加持下的郁郁動若輕風,話音傳進方悅兮的耳廓,後者急忙繞到樹後,只是不時探出頭來緊張觀望。

若要論及綜合戰力,比起經驗豐富、又有體型優勢的「午馬」,郁郁的確略遜一籌。

但她勝在矯健靈活,格鬥技巧天然帶有幾分以柔克剛、借力打力的自覺,而且「午馬」此刻的攻擊看似兇猛如狂風驟雨,實際上也缺乏了頭腦的判斷,僅憑身體強度和郁郁博弈,自然不可能輕易拿下。

二者纏鬥激烈,拳影繚亂,偶爾拳風腿刃掃過四下草木,都能帶起疾風如刀,震得方悅兮越發瑟縮。

郁郁心知肚明,這樣僵持下去只會成為無意義的體力戰。

她和「午馬」都勤於訓練,在體能上多半難分高下,但「午馬」還有一堆無窮盡的分/身,這就註定了郁郁不能和「午馬」耽擱在消耗戰上。

猶豫半晌,郁郁豁然拔/出短刀。

刀鋒閃爍著森森寒光,於半空中撕開一道冷冽的弧線。

哪怕肉眼難見,「午馬」的身體也感受到異常的危險,當下肌肉微隆,仰面躲開郁郁直攻過來的刀刃。

左擋右格、上躍下挪,空氣中細微的破風聲足以讓「午馬」聽音辨位。郁郁本想趁機制住他的行動,卻反而因為武器上的優勢而不敢攻向命門,待她一擊落空,堪堪回眸之時,方悅兮的驚叫又在耳邊響起。

似乎是受了她的啟發,「午馬」的雙拳赫然多了一副指虎。

指虎曾經廣泛應用於拳擊格鬥等場合,但因為其殺傷力遠遠遜色於星際流行的熱武器,又限制了使用者的抓握等攻擊技巧,所以在實際作戰中並不是什麽常見的選擇。

但對於慣用拳頭的「午馬」而言,這無疑是最適合他的武器——它被抓握在使用者的拳中,突出的四節往往堅硬甚至帶刺,而看「午馬」這副指虎的材質,郁郁初步判斷這是精鐵一類的原料,落在肉身,只怕威力會倍數於原本的肉拳。

“郁郁同學,別再激怒他了!”

方悅兮很快意識到「午馬」是動了殺心,對於失去思考能力的「午馬」而言,弱小如螻蟻的方悅兮還未必能激起他那麽強烈的敵意。

可同樣強勢的郁郁就不一定了,現在在「午馬」眼裏,郁郁一定成了他最礙眼的絆腳石。

郁郁當然也想到了這點,但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臨陣脫逃,因而只是擰眉一瞬,便再度擎刀迫近。

令她沒想到的是,面對自己雙刀直襲的攻勢,之前都積極格擋的「午馬」居然敞開面門。不妙的預感來得太遲,郁郁立即撤身欲走,可「午馬」的身形已然追纏而來,泛著寒光的黑鐵指虎遽然逼近。

郁郁偏首橫刀,只得矮身從「午馬」臂下掠過。

刀鋒與指虎相撞,摩擦迸濺的火星躍入二人眼簾,刺耳銳鳴便如這場鬧劇的落幕之曲。

“嗤”地長響,鮮血濺灑在郁郁面龐,「午馬」雙肩呈斜十字狀刻下兩道深可見骨的刀痕。

與此同時,「午馬」左手的指虎懸停在郁郁頸前,尖刺折射著異樣的寒芒,距離郁郁的喉嚨只剩一線之隔。

並非形容距離之短的“一線”。

而是真真切切在二者之間,懸了一道微妙的銀線,硬生生擋住了「午馬」的攻擊。

仔細一看才會發現,那竟然是一根纖長的雪白發絲。

隨著一聲響指落下,發絲悄無聲息地飄落歸地。

「午馬」的註意力卻再也不在郁郁身上,他扭轉回頭,分明已經失去視力,但還是本能地逡巡四周,尋找著那股強悍敵意的來源。

一道身影便從深林中走出,白袍迤地,掃動地面的殘枝落葉:“丫頭,退後。”

郁郁的目光也追了過去。

來人掀開兜帽,就連眉睫都是郁郁所熟悉的雪白。

可是他的頭發再不像從前那樣的長度,而是堪堪過肩,順帖地遮住後頸,用發帶束/縛後垂於右側鎖骨處。

郁郁張了張嘴,澀啞的呼喚從她喉嚨裏擠出:“……父親?”

“嗯,在呢。”

郁爾安輕輕一笑,上前拍了拍她緊繃的肩膀。

這副暌違多年的笑顏立刻讓郁郁心尖泛酸,方才還冷硬嚴肅的神色一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郁郁抽抽鼻子,情不自禁又喊了一聲:“父親。”

郁爾安啞然失笑。

溫熱的手掌擦去郁郁額角的汗水,郁爾安撩開她汗濕的額發,又親昵地捏捏耳垂。

這是他們從小到大的安慰方式。

每當郁郁在生活裏遇到什麽挫折,比如狩獵失利、比如被“若怯”的其他成員呵斥、比如不小心弄壞了郁爾安的藏品……

這時候,郁爾安都會蹲下來,笑著捏捏她稚嫩柔軟的耳垂。

“闖禍就闖禍了吧,這世上還沒有爸爸擺不平的禍呢。

“丫頭要是不闖禍,怎麽體現出爸爸的威力?”

郁郁顫抖著伸出手去,回禮一般也捏了捏郁爾安的耳垂。

郁爾安對她微微挑眉,但沒有躲開,只是笑盈盈地接受了她的親近。

然而下一秒,郁郁嘴唇微動,顫抖著問:“你為什麽要回來?”

“你根本不是爸爸,對不對?”

很久以前,在狼群裏長大的郁郁從未接受過人類社會的教育。

把她從狼屍堆裏翻揀出來的郁爾安花費了極大的努力才教會她最簡單的“爸爸”。

郁爾安曾經試圖用古東方的四書五經來教會她禮義廉恥,未果,就發現郁郁比起所謂的文化教育,還是更喜歡直白的狩獵、進食、尋找窩穴等等野獸一樣的生活。

別說覆雜的禮義廉恥,他還得大晚上爬起來求郁郁不要回應森林裏的狼嚎。

那時候的郁爾安也還不到二十,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晉為人父。

要不是郁郁已經六七歲算是大姑娘了,他甚至還要從餵奶和哄睡學起。

當然,比起規訓郁郁狼嚎的毛病,郁爾安更情願學學餵奶和哄睡。

那段時間的郁郁根本不通人類社會的語言和習俗,她敏感暴躁,一言不合就會齜牙咬人,也完全不理解所謂的秩序和禮儀,一味遵從自己的本能爭搶掠奪,這在重視禮義忠孝的“若怯”內部當然不受待見。

因此才有了郁爾安帶她外出露宿,減少返回基地的頻率,二人相依為命,也因此有了深厚的感情基礎。

郁郁第一次喊出“爸爸”的時候,郁爾安甚至都忘了自己最開始教的是“哥哥”。

但無論是“爸爸”還是“哥哥”,郁爾安都從未預想過,自己一手帶大的丫頭會不希望他回來。

“啪”地脆響,棲藏在樹冠裏的藍色小蛇被一只蒼白的手驀地捏碎。

殘屑如沫,紛紛揚揚飄落樹梢,像是下了一場熒藍色的小雪。但誰都沒有註意到這裏的異常。

畢瑯倚坐樹上,單腿屈托手肘,半支的香腮微斜,打量著樹下僵持的幾人,她的面龐浮上嘲諷的微笑。

半晌,她便拿起手邊的一顆山羊頭骨。

嘆息之後,山羊頭骨戴在了她的頭上,深邃的眼窩裏掠過一抹暗紅的冷光。

“……埃爾法拉,你又寄希望於我來幫你收拾嗎?”

無奈的男聲從山羊的吻部傳出,接著便是女性的輕笑:“「未羊」大人何必這麽見外,這不都是為了親愛的小魚同學嗎?”

“我不記得有和你說過他的事情。”

“你知道的,我的異能很適合做一些私人調查~”

“難道你生氣了?「未羊」大人,你明知道導致這一切的都是他們山羊派。”

「未羊」似乎對她的行徑相當不滿,許久都沒有回應。

女人自顧自地接著問:“謝泓可是殺死了我,到了這一步您還要包庇他嗎?”

“住口,埃爾法拉。”「未羊」道,“不要試圖用‘謊言’挑釁我,我對你的耐心已經所剩無幾。”

女聲就此不再言語,而在山羊頭骨深凹的眼洞裏,漸漸長出了一雙渾濁的山羊眼睛。

與地面平行的瞳孔不帶情緒,隨著它的動作保持水平方向。

寬達340°的視野範圍則讓它能輕而易舉地捕捉到目標人物的所在。

在遙遠的某處,林逾正和一名身姿挺拔的軍官談論著什麽。

那張秾麗漂亮的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笑容,越發地引人註目,而和他對話的軍官則明顯有些氣餒的神態,毫無疑問,林逾又在這次的言語交鋒中拔下一城。

——這也是它為什麽總對林逾手下留情的原因。

山羊瞳孔看不出情緒,只有本人能夠聽到的心跳聲渲染著它深藏的狂喜。

越是見證著林逾的成長,它就越期待將來某日和這孩子對陣的時刻。

他會後悔曾對自己不假辭色嗎?

還是依舊固執他天真的幻想,執意和自己對抗?

這是「未羊」第一次無法預判未來的走向。

因為事態發展的關鍵節點,牢牢地把握在了林逾手裏。這種失控乃至失態的未知感,讓他越發渴望見到成熟的林逾。

成熟的、完美的、全盛狀態的林逾。

“快長大吧、快長大吧。”

低沈的男聲帶笑響起,它終於遵從畢瑯的心願,把目光移回到樹下的父女之間。

面對郁郁的質疑,郁爾安並沒有撤回溫柔的笑容。

他輕輕把郁郁推向一旁:“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然而在他收手的剎那,郁郁猛地攥住白袍,緊蹙的眉心彰顯著她的不安,和郁爾安對視時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不自覺打顫。

“怎麽了?不相信爸爸嗎?”郁爾安耐心地問。

郁郁還是道:“你根本不是爸爸。”

郁爾安低頭拂開郁郁的手,一時沒有言語。

郁郁猜不到他此刻心中作何感想,但她的心思非常簡單:

死了就是死了,她的養父早在星元197年的SUK-49星剿滅戰時就被挫骨揚灰,之後的什麽克隆體也好、仿生人也罷——總之在郁郁的眼裏,死去的養父絕不會出現在這片傷心之地。

人們用什麽判斷一個生物體的生死呢?

性格?記憶?外貌?習慣?

郁郁自己也不知道。

她對生死的概念簡單得連小孩都不如,無論再怎樣思念養父和“若怯”的故人們,郁郁都確信他們的死亡是真。

因為郁爾安也好,其他人也好……“若怯”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大家庭,沒有人會拋下其他成員獨自茍活。

郁郁只相信那樣的郁爾安,只相信那樣的“若怯”。

“克隆體”不是郁爾安。

就像“克隆體”也不會是指揮,不會是任何人。

“克隆體”就只是克隆體,不會代替本體彌補她的缺憾,也不會代替本體得到她的感情。

郁郁只能這樣洗腦自己。

否則她也害怕自己會和其他人一樣受困於對“克隆體”的感情,從而做出錯誤的、甚至連累林逾等人的選擇。

郁爾安沒有回應她的質疑,他把郁郁推到一邊後,便轉身面朝呼呼喘氣的「午馬」。

救下郁郁不是他唯一的目的,女兒很重要,但盡快找回逃亡中的「回收者」也很重要。

郁爾安靜靜打量著「午馬」灰白色的瞳孔,他幾乎繼承了郁爾安本體的全部記憶——只除了死亡的一段。

在他的認知中,自己是被薛楷恩和皇室聯合算計,重傷逃亡被迫和親友離散,而後在STA接受了相當長時間的治療,逐漸恢覆到原本的戰鬥水平。

之所以要追殺「回收者」,也是由於郁爾安的記憶中,那個戰場上一眼即逝、將整個基地摧為廢墟的人形殺器——正是黑發黑眼,少年身形。

他在STA調查多年,確認了那就是STA引以為傲的“崩潰”——「回收者」。

雖然STA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郁爾安還了解到了他們內部的割裂。

當初派遣的「回收者」前往南部星域的主要是服從皇室的「戌狗」一派,而為他提供治療的則是苦「戌狗」久矣、也基本脫離兩派鬥爭的「申猴」吳愁。

這才是他願意和「申猴」合作,前來捕殺「回收者」的原因。

“原本「申猴」交代過不能拿了你的性命,我也不想和你浪費時間。

“但你不該對丫頭有殺心。”

郁爾安冷聲說著,緩步走近身軀緊繃的「午馬」。

「午馬」的指虎被他握得更緊,失去神智後,他的一切行動都以身體的本能為絕對依據。

郁郁也好,郁爾安也好,這兩個人都讓他感受到了近乎挑釁的威脅,因此「午馬」的牙關不自覺發出咯咯響聲,瞇起的眼眸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敵人的漏洞。

“你把「回收者」藏到了哪裏?”郁爾安問,“早些說出來,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屍。”

回答他的只有「午馬」喉嚨裏野獸般的低吼。

眼見郁爾安就要動手,一直瑟縮著發抖的方悅兮終於看不下去:“……那個,「午馬」先生他,似乎是失去了意識。”

她實在不忍心看著救過自己的「午馬」就這樣死於非命,哪怕明知這個白袍男人異常危險,方悅兮還是強撐著膽子插話:“求求您,至少等他恢覆一點意識再問一遍……不要那麽快殺死他。”

郁爾安這才看了過來:“怎麽讓他恢覆意識?”

方悅兮怔忡片刻,急忙從草叢裏爬了出來。帶著滿手臂蚊蟲叮咬的紅痕,但她根本沒心思去管,也逼迫自己忽視來自郁爾安的強大威壓,踉踉蹌蹌地湊上前去:“請、請讓我試試,我是支援系,我的異能可以穩定別人的精神情緒。”

於是郁爾安勾勾手指,一座碩大的鐵籠陡然撐開樹林,硬生生將「午馬」籠罩在內。

郁郁和方悅兮都認出這是曲文宴在沙漠裏變出的鐵籠,只是沒想到,郁爾安連這麽大的鐵籠也能輕易帶過來。

“去吧。”郁爾安說。

方悅兮頓覺頭皮發麻,但頂著郁爾安審視的目光,她還是拖著腳步靠近鐵籠。

「午馬」雙手攥握著鐵欄,戒備地瞪視著三人,方悅兮只好小聲求饒:“「午馬」先生,請你稍微安靜一點……給我一點時間吧,求你了……”

隨後顫抖著伸出手,掌心湧出暖黃色的柔光。

“你到底躲什麽?!指揮你管管他!”

單是追著「回收者」治療外傷就花光了丹·伍德的全部體力。

作為支援系,他的體能真的很不堪揮霍,更不提他還被楊全恩丟在沙漠裏不聞不問,每次聯系上都只會讓他抓緊時間躍遷了向郁郁靠近。

丹·伍德越想越恨,幽怨的目光又飄向了楊全恩:“指、揮!你倒是說句話啊!”

楊全恩應聲回神,揉揉被他吼得發痛的耳朵,木著臉拍開他指向自己的手:“把你那蘭花指收一收。”

“現在嫌棄我蘭花指了?哄我入隊的時候怎麽不是這副嘴臉?哼,你們男人就是這樣,臭不要臉,想我支援系第一花蝴蝶的名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都是為了你這臭木頭疙瘩才受這麽多苦,從北部考區到南部考區沒一天清靜……”

楊全恩連連道歉:“好了、行了,別說了,你趕緊給他治傷,我去看看附近情況。”

丹·伍德漂亮的藍眼睛一瞪,眼見又要破口大罵,楊全恩立馬一縮腦袋,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在他身後,很快又傳來了丹·伍德對「回收者」單方面的叱罵。

當然,說是叱罵,其實也只是丹習以為常的嘮叨,楊全恩雖然不愛表達,但對自己的四個隊友一直都很滿意。作為支援系的丹也不例外。

他有著在首都軍校307期中算得上是強勢的治療類異能,服從性和應變能力也都不差,唯一的缺點就是嘴碎了些,但都沒什麽壞心眼,相反,是個誠誠懇懇的熱心腸。

果然沒過多久,丹的罵聲又飄了過來:“楊、全、恩——!!”

楊全恩抓抓頭發,終於無可奈何走回去。

看著丹雙手雙腳箍在「回收者」的身上,而「回收者」比起初見,只有臉上的淤青消散了點,身上還是遍體鱗傷。

“楊全恩,他想跑啊!這白眼狼剛治好臉就想跑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別吵……”

楊全恩蹲下/身子,強打起精神和「回收者」平視:“我們先聊聊吧,你叫什麽名字?”

從「午馬」那裏帶走「回收者」的時候,「午馬」介紹說這是林逾的親生弟弟。

不過看看「午馬」那一臉欠揍的笑容,楊全恩不動腦子也知道這個答案不靠譜。

林逾自己就沒提過什麽哥哥弟弟,而且他都被網友扒得底褲都不剩線頭了,要是真有什麽苦命弟弟在外吃苦、無良哥哥坐享其成之類的爆料,早就該被吵上熱搜了。

他想把丹留給「午馬」療傷,但丹一眼看出「午馬」的重傷和身體無關,自己無能為力,楊全恩只得繼續帶著自家的廢物支援和林逾的“緋聞弟弟”倉促離開。

找「午馬」本是想找個盟友互幫互助的。

誰知道盟友沒找到,反而撿了個渾身是傷的高仿林逾。

“……名字?”「回收者」警惕地看了他一會兒,“你叫什麽名字?”

楊全恩道:“我叫楊全恩,他叫丹·伍德。你認識林逾的話,應該知道我和他結過盟。”

他本意是想透露自己的友善,畢竟這孩子和林逾長得一模一樣,就算不是親兄弟,也該互相認識。

然而「回收者」卻在聽說“林逾”二字後神色陡變,掙紮得更加激烈,險險一拳砸上丹引以為傲的漂亮下巴。

“停停停停——”楊全恩連忙制止,用“蛇”暫且拉扯住「回收者」的手腳,“你不喜歡林逾?”

「回收者」動作一滯,腦袋立刻搖了搖。

楊全恩如釋重負:“那我帶你去找林逾,你想去嗎?”

「回收者」搖頭的頻率更快了。

“……這樣,你先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給我聽,我們再考慮下一步怎麽做。”楊全恩在心裏反覆勸告自己要平心靜氣,一忍再忍,才終於擠出還算親和的笑容面朝「回收者」,“首先,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在楊全恩和丹·伍德的呵哄下,「回收者」終於說出了自己的部分來歷和經歷。

因為對「午馬」和楊全恩都不熟悉,「回收者」挑挑揀揀,只說自己離開家裏外出找爺爺,被人哄騙著見到爺爺,可爺爺早就心存死志,不及和他相認就跳樓自殺。

為了免去跳樓的痛苦,他只好出手幫爺爺選擇了解脫,之後無處可去,想起偶然見過和自己長相肖似的林逾,索性就一起跟來了。

從他的只言片語裏,楊全恩只得出一個結論:

“這人和林逾除了臉毫無相似。”

至少林逾撒謊只有兩種,要麽是敷衍到讓你一瞬了解他在忽悠你,要麽是縝密到讓你回味大半天還品不出他從什麽時候就在布局。

不像眼前這個。

他在撒一種很真誠的謊。

楊全恩都不忍心拆穿他,只能盡可能篩選有用的信息:“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林逾?”

“……嗯,知道他和我很像。”「回收者」小聲解釋,又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急忙補充,“但是小魚很聰明,有很多朋友,小魚值得被所有人喜歡。小魚還很漂亮,他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樣,笑起來會發光,人還溫柔,善解人意,跟他一起生活的話會很有安全感……”

他頓了頓,輕聲說:“他和我不一樣。”

楊全恩仔細回憶著他的敘述,一度懷疑自己和他認識的不是同一個林逾。

聰明漂亮就算了,但是溫柔和善解人意這種幻想……這人真不是克洛維斯的小號?

“那我說帶你去找他,為什麽你不願意?”楊全恩問,“聽你的說法,不是很喜歡他嗎?”

“我、我是喜歡他,可是——”

「回收者」為難地低下頭,好一會兒,他摸遍身上試圖找出一張面罩。

然而無果,「回收者」只好沮喪著臉繼續解釋:“可是小魚不會喜歡我。”

“為什麽?他不是又溫柔又善解人意嗎?”

“……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對。”

“你做過什麽對不起他的事?還是說,你倆也是福利院時候的朋友?”

「回收者」又抿了抿唇不吭聲。

但在楊全恩說到“對不起他的事”時,「回收者」的眼神明顯躲避得更快了些。

楊全恩實在不擅長哄小孩。

尤其是對方還長著林逾的臉,要讓他對林逾擺出好臉色,這簡直比登天還要難。

楊全恩只好宣布失敗,讓丹·伍德繼續他的未竟之業。

好在丹對長相華麗的人類一向柔和,雖然很討厭不遵醫囑的傷患,但面對「回收者」無可挑剔的臉蛋,他還是喜滋滋接過重擔:“我們聊聊吧。你剛才為什麽不配合我給你療傷?”

「回收者」別開臉,答:“對不起,但是很癢……很怪異,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丹繼續問,“你看上去也是侵略性很強的攻擊型異能者,難道從來沒有受過傷嗎?我們治療類應該大同小異的,你不習慣這樣?”

“不,我經常受傷,因為我很笨。但是沒有人像那樣觸碰我。”

丹更覺得不可思議了:“你的支援系隊友都不管你嗎?還是說你的隊友不是治療類?”

“我沒有支援系隊友。”

“啊,你們隊伍沒有支援系?”

“不是。”「回收者」說,“我沒有隊友。除了爺爺,我什麽都沒有。現在爺爺也沒有了,所以我只有自己。”

丹徹底怔住,難以置信地看向楊全恩。

然而楊全恩也沒辦法給出解釋,只能看著丹繼續和「回收者」交流:“所以你其實根本不是軍校的學生?”

“嗯。”

“你的光腦手環呢?”

“我沒有那個。”

“你今年多大了?確定自己是異能者嗎?”

“我是。我的異能叫‘崩潰’。”

丹沈默一會兒,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麽你和林逾到底是什麽關系?”

如他所料,剛才還相當配合的「回收者」再度陷入沈默。

不過楊全恩和丹都註意到,「回收者」的沈默並不是由於排斥,也不是對他們的懷疑,而是一種類似“恐懼”的情緒。他似乎深信自己說出答案就會面臨某個後果,而且他一時間不願接受那個後果。

其實對於一直和林逾交換情報的楊全恩來說,「回收者」的真實身份已經了然於心。

楊全恩沒有拆穿,丹自然也不知情。

兩人拍拍「回收者」的肩膀,楊全恩率先讓步:“「午馬」交代過不能讓你被‘那個人’找到,所以我先說明,我不確定以我倆的能力能不能保護你,但如果你不想見林逾,我們就暫時不去找他。”

「回收者」眼眸微亮:“謝謝你們。”

“同樣地,你也不許擅自逃離我們的視野範圍。即使是面對‘那個人’,也不能想著自己引開敵人不連累我們。”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完全被楊全恩洞悉,「回收者」悄悄低眼,又忍不住問:“是因為我和小魚長得像嗎?”

“……嗯?”

“你們和我一起,是因為小魚嗎?”

楊全恩想也不想:“是吧,雖然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麽針對你,但說不定對林逾也有威脅,總得先把情報都收集起來……”

丹·伍德一手推開他的臉,打斷道:“你別聽楊全恩胡說啦,他根本不會說話。我跟你講哦,他在你這裏說林逾如何如何好,到了林逾那裏也會誇你的,這家夥就是口是心非,上趕著賤呢。”

楊全恩:“……”

“我們跟你一起當然是怕你出事啊。你看你這麽單純,遇到我們還好,要是遇到壞人,你這張臉就能招來好多危險。所以就跟著我們吧,要是有什麽采花賊,咱家指揮肯定能保護好我們兩朵嬌花的。”

楊全恩:“………”

但看著「回收者」漸漸掛起笑容的臉,他肚子裏的一萬句罵罵咧咧又吞了回去。

千言萬語化作最後一句話,楊全恩冷冷一瞪丹·伍德:“把你那蘭花指給我收起來。”

丹哼一聲,老老實實把手揣了回去,又問「回收者」:“我繼續給你治傷吧?你這麽厲害的異能者早晚要習慣被治療的,今後還會有更多治療類上趕著給你治傷呢。”

「回收者」遲疑地把手遞了過去:“真的會有人……願意給我治傷嗎?”

“當然,你知道我最大的理想是什麽嗎。”丹故作高深地湊過去,“艾利亞斯你認不認識?就是那個空前絕後的戰鬥系第一。我畢生理想就是給他治療一次,那可是S級的異能者啊,雖然他們隊裏已經有九皇子這位頂尖的支援系,根本看不上我。誒,你知不知道S級?除了S+,他們就是帝國最厲害的一批天才了。”

「回收者」老老實實點頭:“我知道,他是小魚的隊友。”

“嗯嗯,如果能給林指揮治療一次我也會非常榮幸。不過指揮系很難受傷啦,所以能治療一下艾利亞斯就太好了……說起來,你知道自己的評級嗎?”

「回收者」繼續點頭:“我和小魚一樣。”

“噢,和林指揮一樣,那不錯啊,那你就是——”

話語一頓,丹·伍德釋放出的異能光芒陡然一萎。

楊全恩自覺捂住耳朵,身後爆發出一聲瀕臨破音的驚呼:“——S+啊?!!”

「回收者」:“?”

“啊啊啊啊這是真的嗎?我摸到了S+?我給S+治療了?”丹一把薅過楊全恩,“指揮啊,雖然你不如林指揮爭氣,但是我有機會給S+治療了誒!”

不爭氣的楊全恩:“你這個機會還是我給的。”

“那我下次是不是有機會給艾利亞斯和林指揮治療了?!”

楊全恩選擇屏蔽了他的噪音。

他可不像丹這麽無憂無慮,除了照顧好「回收者」,他還得兼顧很多事情。

比如盤查郁爾安現在的位置、爭取和林逾取得聯系、確認郁郁的安危……

甚至還要想想他這次沒有返回AMTK參與緊急會議,說不定會被主考官罰寫大幾萬字的檢討書。

……然後也要和林逾一樣接受公眾的檢閱了呢。

可惜不等楊全恩苦中作樂地逗笑自己,下一秒,神經末梢傳來的痛感便讓他精神驟繃。

他滯留在「午馬」身上的“蛇”就在剛才被人惡意毀壞,現在已經徹底失去了聯系。

雖然“蛇”本身沒有痛覺,但不代表楊全恩毫無知覺。不過近幾日接二連三的損失讓他疲憊不堪,瀕臨麻木,普通的損耗都不足以提起楊全恩的警覺。

然而這一次,他在那條“蛇”瀕死之際傳回的最終知覺中感應到了極度的威壓。

遠勝之前任何一個敵人。

什麽程風雨、「午馬」、「回收者」乃至郁爾安,都敵不過這個人帶來的驚懼。

毫不猶豫地,楊全恩按動了自己的通訊器。

“這裏是01101隊林逾,請回答。”

結束和薛斯明的套話,林逾便接到了一通通訊。

他例行接受信號,開始在森林裏尋找郁郁剛才離開的方向。

通訊器的另一端才傳來楊全恩疲憊的話音:“是我,楊全恩。”

“啊,小楊指揮。”林逾道,“來得正好,你能不能派‘蛇’幫我接應一下其他隊友……”

“林逾,”楊全恩打斷他的玩笑,“我的‘蛇’遇到了很恐怖的敵人,你最好小心點。”

“郁爾安嗎?他確實很有挑戰性。”

“不是郁爾安。”

“比郁爾安還厲害?”

“那裏的視角是在一棵樹上。樹下有「午馬」、郁爾安和郁郁,還有個郁郁在沙漠時救下的女生。

“但他們似乎都沒註意到樹上的這個敵人,這人一瞬間就發現了‘蛇’,‘蛇’來不及繁衍出‘後代’就死了,我現在也和那邊斷聯。”

林逾皺皺眉頭:“「午馬」、郁爾安和郁郁?”

這是什麽奇怪的組合?

把他們三個拆開兩兩結對都能解釋,但三個人湊到一起……難道是郁郁和「午馬」在一起攻擊郁爾安?

楊全恩這才想起自己還漏了很多情報沒說:“我剛才遇到「午馬」了,但他精神上非常不對勁,催著我們趕緊離開,順便帶走了那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

“——你覺得「午馬」會不會是被‘剝奪’‘iris’的後遺癥?”

林逾呼吸微停,姑且把「回收者」放在一邊,先問:“「午馬」失控了?”

他說過,被秦莫川“剝奪”之後的最終結果就是失去思考能力。

但同樣和秦莫川交手過的周宇衡、喻之嵐等人都沒有嚴重到這種程度,韋斯利·羅德則是來不及仔細觀察就已喪生,這讓他們對秦莫川的“剝奪”依然摸不準定義。

“我覺得我們都忘了一件事。”楊全恩道,“我說過莫川沒有下死手,會不會是因為「申猴」沒打算動這些人?”

“你是說「申猴」就是想對「午馬」下手?”

也不乏這個可能。

如果「午馬」真的失去思考能力,再被「申猴」穩住生命體征,他作為十二議員的投票權會不會也變相拿捏在「申猴」手裏?

只是「午馬」明知會導向這樣的結果,還是堅持逗留在這片戰場,難道是……

“「午馬」失控後對郁郁出手,然後被郁爾安制止,現在他處於下風,不過還沒死。”

林逾沈默一會兒,恰在此時,另一通通訊插入了他和楊全恩的對話。

林逾姑且擱置了楊全恩,轉而接通新來的通訊。

艾利亞斯的話音便在耳畔響起:“指揮,我已經轉移到森林附近了,現在方便領取指令嗎?”

寫到丹同學的時候實在有點放飛了……太喜歡一些小話嘮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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